VANESSA HUA
ILLUSTRATION BY SARULA BAO
小時候,我和我的中國移民父母說英語,他們也用英語回答我和兄弟姐妹們。和我們住在一起的祖母則不同。她只能用普通話和我們交流;對於我們無法理解的語言,我們就靠手勢來理解。我覺得普通話裡有幾個詞特別生動——我父母抱怨的時候總會說「糊裡糊塗」,這是「糊塗」的意思;「發瘋」是「瘋狂」的意思;最有趣的是「馬馬虎虎」,意思是「一般」、「平庸」(也有「粗心」的意思)。
在普通話裡,這個詞字面的意思就是馬、馬、老虎、老虎。有一個寓言解釋了它的起源:一個草率的藝術家畫了一個老虎的頭,但中途改變主意,用馬的身體完成了這個生物。(從詞源學上講,它很可能起源於清朝時期從滿族文化中借用的口語。)據毛主席的私人醫生回憶,1956年,這位受人尊敬的領導人接見了一位住在湘江一個小島上破舊棚屋裡的老婦人,問她生活質量如何,她沒有宣稱在革命中得到了解放,而是輕蔑地嘀咕著:「馬馬虎虎。」她沒有感受到毛澤東承諾的繁榮。
「馬馬虎虎」成了我和兄弟姐妹們之間的笑話。起初,我們覺得這個詞很有意思——它的聲音也很有意思。有時,我和兄弟念出這一串聲音,像貓頭鷹一樣叫著「虎」,然後大笑起來,父母都被我們搞糊塗了。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意識到,「馬馬虎虎」也可以描述我們的家庭。
我的父母和祖母在重要的時候都能做到精確——比如,我的父親是一名結構工程師,主持了當時被稱為西爾斯大廈的建築的全面壓力測試分析。但他們在處理其他很多事情時一點也不準確,成功的程度也不盡相同。我祖母能嫻熟地做豬肉餡餃子。但是給我裝午餐盒的時候,她模仿她很少吃的美國三明治,把一英寸厚(約合2.5厘米)的加工肉夾在的白麵包之間,不放調料。我的母親是一位已退休的植物生理學家,她的研究帶來了多項與改善植物生長和食品安全有關的專利。但當她幫我做小學作業時,她沒有買膠棒,而是舀了點蒸熟的米飯當粘合劑。結果我的錫紙皇冠在課堂上散架了。
我的祖母和母親都沒有接受過美國規範的教育;她們必須弄假直到成真。小時候,這種「馬馬虎虎」的態度有時讓我很尷尬。但它也教會我不要執著於主流的完美理想,而是要接受獨創性。那個把真相告訴毛澤東的老婦人並沒有為了得到他的認可,就對他說和其他人一樣的話——在所有鄰居中,那位私人醫生只清楚地記住了她。我的長輩們也是如此,他們在一個可能敵視或輕視亞裔移民的國家裡開闢了自己的道路。
出於一種自豪感,我和兄弟姐妹們把「馬馬虎虎」從一個形容詞變成了一種精神氣質。我們用它給母親的車命名,也是我的兄弟修理房子或汽車背後的哲學:「一般般,足夠好了,」他告訴我。「因為很多時候,這就是所需要的一切。」
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只在家裡談論「馬馬虎虎」。但最近,隨著中國文化元素在世界範圍內傳播,我意識到我的家人並不是唯一一個喜歡這個詞的人:一位米其林星級廚師打趣地借用了這個表達給他在舊金山的餐廳起名;幾位擅長出品爆款影片的上海脫口秀演員擁有自己的帶有「馬馬虎虎」標誌的服裝、抱枕和口罩。一家巴黎餐廳集團選擇這個名字是為了擺脫亞洲食品的「傳統規則」,接納他們「古靈精怪的一面」。TikTok、Twitter和Instagram上的各種帳號在其名稱中都使用了這個詞;它也成為市井詞典(Urban Dictionary)中的一個條目。
我的兒子——他們有中國、塞爾維亞和北歐血統——不會說普通話,但他們覺得「馬馬虎虎」的寓言帶有黑色幽默。其中一位說:「我可能也會這樣畫畫。」湊合是我們家庭的習慣,隨著大流行的到來——不能面對面上課,不可能旅行——這種哲學幫助我們生存了下來。我和我的雙胞胎孩子在山上徒步旅行,每隔半英里分吃一次水果軟糖或彩虹糖——歷史、科學和課間休息合為一體——有時靈感爆發,有時「馬馬虎虎」,它帶來力量、可能性和不正經。
有了這種清晰的世界觀,我10歲的孩子就不再依賴傳統或優先權作為他們的唯一準則。他們明白,最好的計劃並不能保證安全或幸福。這是我最想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個道理,是「馬馬虎虎」帶來的眾多道理之一。去年夏天,我們全家考慮過去夏威夷,今年早些時候又考慮春假過去,但由於大流行,我們一再推遲假期。最後,我們決定去南加州看望他們的祖父母和小表弟。當我們駛過空曠的州際公路時,我問男孩們興不興奮。
「這次旅行『馬馬虎虎』,」其中一個開玩笑說。每個人都笑了。這也成了下一代人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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